星期一, 2月 05, 2007

"放‧逐"中暴力美學的營造模式

暴力美學(aesthetics of violence)是電影形式主義(formalism)的其中一種體現,電影工作者藉著風格化的影像處理,刻意地加強槍戰、打鬥等暴力場面的美感和感染力,為觀眾帶來官能上的刺激。港產片雖然並非電影暴力美學的起始者,但八十年代一系列槍戰電影卻對往後影壇同類片種的製作有著一定的影響力,當中以吳宇森的《英雄本色》和《喋血雙雄》中帶有詩畫情意的暴力美最為人推崇。九十年代中,吳宇森雖遠走荷李活,而然港式暴力美學仍有其接班人,那就是本文所談《放‧逐》的導演杜琪峰。

《放‧逐》可算是一次純暴力美學的表現,原因是此片並沒有一個實質具體的劇本 (影片少有敘事情節,更由此至終未曾交代過片中一切恩怨情仇的由來),劇情的推進主要依靠五場經過仔細安排和深刻描繪的大型槍戰:1) 三位主角在張家輝家中的槍戰,2) 兩幫在餐廳內的混戰,3) 兩幫人在黑市醫生診所中相遇一幕,4) 在山中搶截黃金一幕,5) 片尾在酒店大堂的槍戰。以下將由《放‧逐》五場槍戰的情節、場景、角色描繪、鏡頭、剪接等方面分析此片如何營造出暴力美學。

第一場槍戰在張家輝家中發生。當時張家輝、吳鎮宇、黃秋生站在光線暗淡的客廳中,形成一個三角形,其中吳、黃兩人站在鏡頭前的兩旁,而張則站在遠方的中央,表達了吳、黃爭奪張的處境(一個要殺,一個要救)。為表示一場君子之決,三人心中共識每人只用六發子彈,張每上一發子彈黃則落一發子彈的一幕形成一種鮮明的節奏。槍戰爆發前房門前布幕隨風飄動,以及爐上瓦煲冒煙的境象帶出一種大戰蓄勢待發的氣氛。槍戰時的剪接頗為快速,子彈橫飛時可見到槍火和子彈發出後的煙霧,張的妻子(何超儀 飾)則手持佛鍊唸經。其後三人發現嬰兒的哭聲,何稱嬰兒肚餓而餵奶,三人間的槍戰由此結束。嬰兒的哭聲使人聯想起「家」,餵奶使人聯想起「食」,這也許促成了後來一眾角色合力搬家私和做飯的情節。

第二場槍戰所在的餐廳外形活像一個鳥籠,為槍戰添上困獸鬥之感。整場槍戰以短鏡頭快速剪接而成,加強了其混亂感。此幕先以任達華質問黃秋生何以不完成任務(殺死張家輝)來營造緊張的氣氛,當時全場寂靜地注視兩人,及後任向黃開槍為槍戰揭開序幕,由本場槍戰起可見角色中槍後所濺出血水花。其後有人將餐廳內的燈全數射毀令餐廳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加上張、黃等人目標不一(任達華、林家棟),以及援兵來臨將新一條戰線由餐廳外迫向餐廳內,使形勢進一步混亂。

第三場槍戰的場內佈滿垂直的布幕,黃、吳等人在任達華、林家棟進入單位後屏息躲在布幕及屏風式木門後,直至林家棟發現桌上他們先前用過的水杯,眾人掀起布幕,槍戰隨之爆發。慢鏡畫面中只見布幕隨著角色掀動而飄盪,槍火不斷,血花四濺。這幕場景所製造的空間感特別強,布幕將原本只是一廳數房的單位分成眾多空間,供角色穿梭及掩護,布幕配上慢鏡飛盪的場面帶有強烈的美感。而其後吳、黃等人一邊落樓梯一邊與單位內的人互相開火一幕,鏡頭與角色的直向移動亦與闊銀幕畫面本身形成一個對比。張家輝聽到風鈴聲響起,家的感覺在潛意識中浮起,及後不支倒地,照在他面上的紅光彷彿已預示了他的下場。

第四場發生在山中的槍戰,則改由負責運送黃金的任賢齊擔正。他在此幕中架著太陽眼鏡,口唸著香煙,只見他在同伴一一被擊倒時仍從容不迫地向搶金者一槍一槍絕無虛發地還擊,可以想象其為人如何冷靜。整場戲的槍戰部分亦是以慢鏡展現觀眾前。

最後一場是在酒店大堂裏的決戰。當黃秋生、吳鎮宇等四人步入酒店準備會見任達華一幫人時,只見他們一直在飲酒,叫嚷和鬧玩著,可見他們一早已視死如歸,而將何超儀救出和選擇並肩作戰亦是影片為主角眾人的義氣所作的最後一次印證。正式的槍戰由黃把啤酒罐踢上半空開始,以一貫的慢鏡展現多人對戰的壯烈情景,由於場內並沒有任何可供遮掩的地方及物件,這場槍戰可謂五場之中最直接爽快的一場。啤酒罐的起跌在這場戲中表現了槍戰短促的時間,亦象徵了場內各人生命盡頭的倒數。直至場內眾人倒地,啤酒罐亦同時落地。

綜合上述五場槍戰,我們不難察覺杜琪峰在《放‧逐》中營造暴力美學的方式:1) 槍戰爆發前總有一種令人不安屏息的平靜,與隨之以來的彈雨槍林形成強大對比;2) 以短鏡頭快速剪接令場面變得更緊湊刺激,並加強其混亂感;3) 以慢鏡突顯槍戰的壯烈感,並藉此將角色英雄化、浪漫化;4) 以場景及物件表達象徵性意思或營造特定的視覺效果;5) 以光線暗淡的場景營造氣氛;6) 配上槍火,煙霧及血花強化視覺效果。除了由槍戰所表現的動態暴力美外,《放‧逐》中其實亦有出現靜態的暴力美:滿身鮮血、面色滄白的張家輝臨終前在車上迴光反照留下一句「回家去」,以及何超儀在家中把張的遺體與家俬一并燒毀的兩幕,情境淒美,難以不令人心酸。

不少人認為暴力美學會渲染暴力,其實渲染暴力與否是很視乎創作人的目的與心態。《放‧逐》中雖有多人在槍戰中身亡,但影片並沒有發泄式的暴力描繪,沒有刻意突出血腥的場面、角色的死狀或痛苦神情,也沒有安排任何殘暴的情節,死去的人全是很簡明的中槍而死。憑製作者在場景調度、鏡頭及剪接所下的功夫,《放‧逐》成功帶出了美學效果,並能將義氣和對家的盼望等富有人情味的原素投放在內,誰說暴力美學毫無人文價值?

(功課一篇,既然跟電影有關,就放埋上黎吧...)



連載於光影之下

標籤: ,

0 Comments:

發佈留言

<< Home